回想起在酒吧裏喝掉一百杯酒時自己的心情，就像《全職獵人》裏西索看到小傑時那種興奮和恐懼。簡兆文終於來到了他一直等待著的轉折點——迅速的反應能力和應變能力，是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的可怕。他似乎不再是那個溫柔的藝術家，開始懂得舉起屠刀才是守衛城池的第一環。

雷正和簡兆文在改產品的第一個通宵，回家之前曾經問過簡兆文一個非常開放的問題，似乎不是讓簡兆文回答，而是給了簡兆文未來的長時間內細細品味的機會：“你知道在融資第一輪之後晝夜會變成什麽樣嗎？以及當你套現之後，你想過生活會有什麽變化嗎？”

那個夜晚的記憶也許在腦海裏渾濁了，卻絲毫不影響簡兆文的感動，以及在之後一次次的並肩作戰裏找到同舟共濟的感覺。而這兩個問題，簡兆文正在每天刷新自己的認知，感受到做社交軟件內容的難度。嬉游做旅游內容，簡兆文每天只要負責研發和算法，並不與內容產生多大的關聯；當時做審核算法的同事就在他隔壁，每天都在罵人：“真他媽想象不到網友有多下作，人家在網站發個游記，你也要私信騷擾人家，要麽就隔空評論人家不結婚沒孩子有病，啥都能往搞對象上扯。”

用戶少的時候，看到有對愛情的至美發言都會感動，那種快樂會蓋過騷擾用戶帶來的煩躁；而用戶暴增之後，不知是用戶的整體水平降低，還是簡兆文的眼裏越發容不得沙子，即便每天都能看到用戶熱烈的分享，只要看到騷擾的用戶出現，簡兆文就會心情煩躁，百分之百的力氣都投入到了不良內容的審查。做檢查的簡兆文，每天都對著手機和電腦怒目圓睜，開口就是國罵，員工不敢近他三尺之內。雷正對此見怪不怪，只帶著團隊開會策劃新的vip收費。

不良內容的標準寬泛一點，也許用戶看到的只會是評論區不友好的回覆，黃色電影小廣告，來自陌生人的三觀教育……而簡兆文在審查中，還要對付指數級增多的騷擾和行騙。騷擾通過AI和人工審核兩次，只要有用戶套路深，聊天引流到微信或者其他軟件，他們就沒有辦法控制結果。簡兆文只能在app的公告中提醒大家小心博彩廣告和被騙取錢財，其他能做的並不多。偶爾他會在微博上接收到抱怨，在晝夜上認識了慣犯被騙了錢騙了色，希望平臺能給個說法。而這個時候他看著這些無話可說，只能找出相關的用戶送進黑名單，無法公布他的身份，也無法作為創始人出面致歉。

雷正開完了會，看到簡兆文眉頭緊鎖地坐在原地，踢了一腳他的凳子：“下樓喝杯咖啡？”

簡兆文搓火地站起身，粗重的喘息像在賭氣，嘴唇上還有血印——盯電腦的功夫，他和脫皮的嘴唇過不去。雷正也不多說，到了樓下點了杯熱拿鐵加熱了個三明治，彼此稍微有了點默契，簡兆文應該還沒吃飯，美式會讓他當場抽搐。

“實在看不下去，封字段調低熔斷就好了。”

“已經調了。”

“那你在生氣什麽？”

“人性。”

“這又不是你能決定的，怎麽總是把自己當救世主啊。用戶多了必定會有三教九流，林子大的什麽鳥都有，難道你還沒有這種心理準備。那些直播平臺打擦邊球，利潤月月過百萬，如果真的像你這麽正義，都不要賺錢了。”

簡兆文悶悶地說：“我知道，我只是在想辦法篩查得更細。”

“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那些為了騙錢賣茶葉和博彩的人，甚至真的會買我們的算法vip，就挑出那一部分精準的可以騙的對象下手，成功率更高。”

“媽的，我恨的就是這個。你早知道又不說，是不是？真是比菲利普還討厭。”

“我當然放任啊，這是活生生的成交數據，投資人喜歡。隨便你怎麽說，如果公司裏都是感性的人，這公司就完了。你怎麽一個做算法的這麽感性呢？”

簡兆文悶聲喝咖啡，把麥芬往嘴裏大咧咧一塞，嚼得沒好氣：“算法不是這麽用的。”

“你就算是為了別人尋找愛情而做的軟件，也不代表用戶都是為了這個，以及，你導向的結果也不都是美好的。看過社群的版聊嗎？有人在晝夜上聊天見面發現對方是自己的前夫，恨得牙癢癢聊天記錄又太美好了，結果罵罵咧咧去覆婚；還有個聊著聊著發現另一個人更配，是自己好朋友的女朋友，就下手挖墻腳；還有人用假的信息上來發現也能找到真愛，又罵又誇，殊不知我們采集了多少數據。而你看我舉的這些例子裏面，沒有人是完美的，包括采集了用戶隱私做成算法的你我，沒有人是無辜的。這世界不是一切為二非黑即白的，為什麽總是要在別人的舉動中譴責別人。”

“你這是在說我創業就是原罪。”

“當然沒有。我也有過你這樣的年紀，正義，沖動，像個憤青。但當你真的站在一個位置面對行業規律的時候，永遠不要被道德潔癖困住。你以為拯救了99個放棄1個，自己達到真正的天下大同了嗎？那1個永遠都是你的汙點，但是你總是要為了那99個硬著頭皮幹下去。”

“行。”

雷正帽檐壓得很低，悄悄盯著簡兆文的表情變化，用咖啡堵住挖苦，又用拿鐵的奶漬藏住嘴角的笑容。他心如明鏡：和簡兆文合作，除了工作之外，他總能在不同的片段裏看到他閃爍的幼稚、可笑，卻又總能回想起曾經的自己。

簡兆文幾天前接到過一個電話，問題簡短直接，要不要把公司賣掉。簡兆文以為是騷擾電話，對方卻說得很直接：“你開價，連同IT設施一起買，業務直接接收。”簡兆文拒絕後掛了電話，繼續帶著團隊開會。他知道有這種產業鏈存在，年輕人做一個app攢上十萬用戶就可以賣幾十萬，算是不錯的一桶金。

當天晚上，簡兆文突然發現服務器出口帶寬被占滿了。本以為是日活漲了而高興，興沖沖地買了更大的帶寬，卻在不到一分鐘又被迅速占滿了。不安的簡兆文打開app，果然網絡無法連接——“被攻擊了”。

App store和安卓應用市場陸續出現了一星評價，微博實時也出現了晝夜無法登陸的信息，焦急又投訴無門的用戶們正在通過僅存的渠道發出抱怨。雷正正準備回家，就聽見隔壁簡兆文嚴肅冷靜地與雲服務提供商溝通解決方案。晝夜遭受了拒絕服務攻擊。現在app登錄沒反應，訪問也很慢。雷正靠在門口：“怎麽回事？”

簡兆文還在電腦前：“你們在微博發布一下，服務器被攻擊了。現在我還在找辦法救，盡快。”

“嚴重嗎？”

“被惡意攻擊占用了帶寬啊，登錄就是無法連接服務器，你日活還要不要。主要是這些攻擊都是來自各個地方，打一段時間就更換新IP，封也封不完，追也追不到，一點脾氣都沒有。”簡兆文的眼裏是怒火，語氣卻是平緩的：“接電話的時候我就該想到會有這麽一出。”

“什麽電話？”

“有人要出錢買晝夜，打包買app和團隊，還讓我開價。”

身邊的一個工程師笑了：“以前打游戲的時候會有這種，ddos幹你，讓你連不上服務器。用戶轉到他那，他就贏了，沒想到在這也能碰上這種事情。”

Ddos是業內常見的攻擊方法，通過惡意占用帶寬和資源造成服務不可用，誰都無法連接到服務器，就跟去便利店買個面包卻發現人滿為患是一個道理。簡兆文深夜給朋友打電話，聯系了專業的安全服務團隊，電話接通前還在說：“這就相當於游戲行業裏的‘炸房’，為了敲詐勒索逼你賣App，如果是來自海外的攻擊，追溯也追不到。”

等雷正發完微博，在首頁也加了公告後，簡兆文差雷正先回家去，自己帶著技術團隊在辦公室。聯系專業的安全服務供應商只花了兩個小時，簡兆文托朋友大半夜撈人起床，購買了網絡安全服務包，一口氣刷掉了大幾十萬。熬到天亮放走了同事，自己在辦公室等結果。結果比自己想象得要更嚴重，幾萬個IP盯著簡兆文打。簡兆文萬幸自己改了域名解析後就能把服務全都轉接到專業的流量清洗服務的供應商，兩個小時就全部更新完畢——如果沒有架構好自己的app，他可能要花上好幾天。松了一口氣的簡兆文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帶寬數據，攻守雙方相互角力，雖有反覆，但總算扛下了這一波。

熬了兩個通宵的簡兆文，活活熬出了大眼袋。第三天一大早雷正進辦公室時，簡兆文還站在會議室打電話，兩天兩夜過去頭上都有了白發。等隔壁安靜了，雷正才慢悠悠地晃到會議室去。這幾天的簡兆文在雷正家洗了澡就下樓，穿的衣服都是雷正的，頗有幾分gay的氣息。服務完全恢覆運行只用了兩天，而簡兆文並不滿足，對不能起訴這件事耿耿於懷。雷正遞給他一杯咖啡：“你需要回家去好好睡一覺，喻之美兩天沒見你了吧？”

“她是成年人了，不需要我照顧。”

“你又知道？”

“我今天要繼續監控一下，而且抓不到人我心裏很氣，回去也是和她撒火。”

雷正感受到了一陣寒意：“不至於吧？”

“這是我的責任，而且這還算是輕的。如果我們的程序有漏洞，用戶數據被竊取，那就不是現在這麽簡單了，輕者口碑受到打擊，用戶流失，重者監管部門找上門，我就關門大吉了。我們數據庫裏可是藏著一堆敏感信息。”被雷正盯得不自在，簡兆文奇怪地問：“幹嘛這麽看著我。”

“你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創業菜鳥簡兆文了，幾件事而已就脫胎換骨。”

“沒有吧。”簡兆文猛灌咖啡：“很多能規避的事情我都沒有提前想到。”

“誰是能提前預見到的呢。你也總不能說早知道當年多考六十分我就上清華了這樣的風涼話吧。”

“我就是清華的。”

“媽的，你給我閉嘴。”

簡兆文挑了挑眉毛，啃著手裏熱騰騰的帕尼尼，大口大口往嘴裏送。等吃飽了才冷冷地說：“以後我不會輕易同意你放低內容門檻了。”

雷正沈默片刻：“為什麽？”

“你知道一般什麽服務容易被攻擊嗎？游戲、博彩、成人用品——因為他們利潤大，灰色地帶多，被攻擊了也不可能報警，只能認倒黴掏錢——要不是給攻擊者，要不就是買安全服務。我不能說這是你對內容的放寬而導致的損失，畢竟我也沒有做好防範，但是這幾天或直接或間接損失了幾百萬，我重新審視了一下，晝夜現在也許已經被當成是個有色情淫穢苗頭的app了。”

“真冷血，事情沒解決完就要追責。”

“我們兩個人的公司，擔著這麽多員工，我沒法說這是倒黴。而且——”簡兆文舔了舔嘴唇：“我不能讓自己的心血變成他人眼裏下作的賺錢工具。”

創業者無處控訴的追責，最終是把憤怒的刀砍到同伴身上。換雷正不說話，表情似笑非笑，非常尷尬。簡兆文覺得自己言重：“一會兒我回家休息半天，上午靠你了。”

“行。簡兆文，真的要問責的話，我已經可以問你幾十輪。”

“如果讓你不舒服，我道歉。”

“道歉也沒用，傷害了別人再撫平傷痕和什麽都沒有發生是不同的。你有沒有發現我們之間最大的差別？”

“沒。”

“我們都是重感情的人，甚至說愛情是我們的靈感來源，而我是沒有感情活不下去，你並不是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的人。所以真的要說創業，你簡兆文比我更冷血。晝夜更需要的是你這樣的創業者而不是我。”

“想和我拆夥？”

“當然不是，只是覺得喻之美比較可憐。當你們真的都不肯為對方犧牲的時候，就會意識到我這句話的意思。”

“你和小夕不也是這樣？”簡兆文說完這句話卻楞住了。雷正和小夕的相互忍讓比他和喻之美要多得多，仔細回想起來，他和喻之美之間幾乎沒有什麽需要付出到流血犧牲的程度的事情。都市生活的確並沒有大起大落，而打敗兩個人的關系就只是如常的瑣碎而已。看著雷正的笑容，簡兆文說：“別和我使眼色了。我們倆就是因為這個都沒有住在一起，隔著兩道鐵門各自擁有自由，她也不是沒了我就活不下去的女孩。你不是不抽煙嗎，怎麽抽屜裏還有電子煙啊？”

“偶爾抽著玩玩。上次小夕撞見你的事他和我說了，還和我說了你的大額頭。”

“……別提了行嗎？”簡兆文似乎終於恢覆正常嬉鬧：“你們這些gay是不是看人裸體都不遮攔啊？我上上下下被你家那口子看了個遍。”

“好色不分男女啊，我們比較坦蕩而已。”

吸著煙看著簡兆文走出辦公室，雷正的嘴裏是櫻桃味，幽幽地吐了一口。心裏的悲戚慢慢地浮上來，他終於可以斷定這幾天心裏這種怔忡從何而來——熱血得令人心動的簡兆文，如今依舊充滿鬥志，卻不太能控制手中刀的力量，幾次利刃都即將揮到自己身邊。回想起酒吧裏喝掉一百杯酒時自己的心情，就像《全職獵人》裏西索看到小傑時那種興奮和恐懼。簡兆文終於來到了他一直等待著的轉折點——迅速的反應能力和應變能力，是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的可怕。他似乎不再是那個溫柔的藝術家，開始懂得舉起屠刀才是守衛城池的第一環。

屠龍者終將成為惡龍。

PS：本章是有關簡兆文和雷正的創業故事，略微枯燥，但也是簡兆文的一個性格轉折點~歡迎大家加入書架投推薦票以及購買54章以來的付費內容，後面的故事高潮和結局非常精彩！今天早點發，發完來等大家聊天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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